作者：谢嘉鹏
深圳市星宇佳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
广州的中大医院，一大早就是人声鼎沸。有点让人怀疑，是不是这根本就是24小时营业的。排队挂号的人，用各种小包包，鞋子，雨伞，排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队伍。然后人呢，就随处睡在医院的每一个角落。挂号窗口一开，人群就开始燥动。好像这些人一下子从地下冒出来，一下子就占满了整个挂号大厅。这些人，大多数满脸愁容，很简单，来到这里的。也许想再出去，就是下辈子的事情了。人生，既是如此，又何必在意呢！
阿东还是坚强的，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后，带着老父亲来找林院长。听说要住院观察，父亲居然出奇的安静。没有任何意见，一直配合着败家仔办各种手续。这让阿东心里非常的不安，来检查都要出奇兵的，这种安静跟配合，像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宁静。
阿东并没有告诉父亲他的真实病情，只是跟他说，安全一点，住院观察。他根本就没有想好，要跟父亲怎么说起。这跟对一个死囚的宣判，是没什么区别的。做为儿子，又怎么忍心说出口。只能是走一步，算一步了。希望父亲能够走多几步，一直陪着自己。
忙了一阵，这三个人，终于在高级病房安顿了下来。父亲还打趣说：“这病房不错嘛。比五星级酒店还好点。有沙发，还有茶几，来败家仔，你把茶具摆出来。物泡！”两个年轻人，一脸苦笑。
找了一副功夫茶具，茶三酒四。这一老二少，倒是比较清心。在医院里喝起了茶。败家仔还提议说，晚上扛箱啤酒来陪床，这气氛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凄清。父亲也是一改往日严父的样子，跟败家仔在那里讲一些属于男人的冷笑话。这让阿东为之意外，想不到父亲还有这另外一面啊，看来败家仔是什么人都能带坏。
父亲突然说，自己有一件衣服，忘在宾馆了，要败家仔去拿。败家仔说，让酒店快递过来就行。父亲说：“不行，这天气，没那件衣服没有安全感，毕竟入秋了。”败家仔说那在附近买一件。老四叔还是不同意，说：“衣服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浪费钱买，你去拿一下不行吗。”败家仔也没办法，只能去白天鹅拿了。这一来一回，油钱都可以买一件不错的衣服了。重点是，没有个两小时，还真没办法回来啊。败家仔出门前，若有所思的看一看阿东，然后使了一个眼色。阿东也是心中有数，这是让我看好老父亲啊。不要中间有什么变挂。毕竟，父亲的反应，总有点不对的地方。
转眼快到中午，老父亲又提出怪的要求。他跟阿东说，广州酒家的点心很不错，他都没吃过，反正现在到省城了，让阿东去打包一些，中午跟败家仔三个人吃。阿东犹豫了一下，没有马上答应。
“怎么了，儿子，老父亲要吃几个点心，你都不让啊。”
“这个，爸，不是，不是，只是有点远。我来回也要好久吧。你一个人在这里，我不放心啊。”
“没事，现在又不打吊针，也就是坐着，你还怕你爹有什么事呢。快去吧！还真有点饿了。”
“要不，我让败家仔回来的时候，顺便打包吧。他也快回来了。”
“他那家伙。回来都不知几点了，你快去快回吧。都中午了。趁现在还能吃得下这些东西，多尝尝味道。”
阿东身子突然一震，满脸通红。又变成黑色。一下子表情非常的怪异。
“好吧，爸，那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下，不要乱跑。”
“这孩子，说小孩子呢？你爸虽然是乡下人，但也是在深圳住几年的啊。放心吧，回去快回。”
父亲的要求，阿东还是无法拒绝的，特别是最后那一句话。差点让他又哭了来，还好是忍住了。下了楼。一向节省的他，马上打车往广州酒家。在车上还打电话让败家仔把要吃的东西交待后，到了可以马上拿走。败家仔总是感有点问题，但是分身乏术，也只能照办了，真不知这个老四叔，出什么招啊。
这个老父亲，还真的是出招了。潮式的普通话问路，最后还是找到了林院长的办公室。林院长看着自己的这位老乡，虽然见惯太多的生老病死，此刻，也是百感交集啊。
“林院长。我比你大10来岁，都是潮汕人，我就叫你林老弟吧。可以吗？”
“四哥，可以的，都是家乡人，这样才亲切。”
“林老弟啊。一句话，还有多久？”
“什么还有多久？”
“我还能活多久，三个月？两个月？”
“四哥。你都知道了？”
“那两个孩子，没有告诉我。但是，我那孩子，什么事情都写脸上的。昨晚回来的时候，明显是哭过的。小时候他调皮，让我用麻绳抽得满身“彩虹”，他都不流一滴泪。如果不是我时日无多，他是不会哭的。”
“四哥啊。你老还真的是明白啊。”
“是啊。老弟，你就让我死个明白吧。”
“如果不做手术的话，一个多月吧。”
“哦，两个月都没有了啊。”
“四哥，做手术吧。虽然只有40%的希望。但至少还是有希望啊。加上你那两个孩子，都是经济上出得起这个费用的。你一定不能放弃啊。”
“手术！这一套下来。要多少钱啊。”
“这个嘛。败家仔的意思是，全部用进口药。然后从北京协和请人过来，增加手术成功率，可能费用会高一点。”
“多少？”
“少说也要100多万吧。”
“什么？！一百多万！”
“是啊！四哥，这还不算败家仔打点的那些费用，我虽然是院长，但是，也是无奈啊。两个孩子这么有心，你自己可不能放弃啊。手术成功了，有些人几十年都不复发的。”
“我知道的。只怕是钱花了，人也没了啊。老弟啊，我不想客死他乡啊。”
“四哥啊。手术还是要做的，人家没条件，真的只能等死，你有这个条件，为什么不搏一下呢。毕竟才60出头啊，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？”
“老弟啊，我这辈子，也够了吧。穷了好几代了吧，阿东这一代，赶上社会好时候，才脱了贫穷的帽子，我知足了。不敢祈求太多了，我现在也算是儿孙满堂了吧。”
“别想那么多了，四哥。走，我带你吃饭去，安心治疗吧。以后的好日子，还多着呢？别说那些厌气话。”
“不用了，老弟，阿东打包点心去了，我先回病房了，有什么对不住的，老哥哥在这里跟你道歉了。”
“哪的话啊，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“不用，不用，你忙你的。我走了。”
林院长看着这位老乡的背影，还是动容了。苦了一辈子啊！在应该享受的时候，却没有时间了。人生，到底是为了什么啊。一切自有天命吧，但愿他能够挺过这一关啊。
阿东打包完点心，一刻也没有停的飞车回医院。心跳加速，总是觉得要出什么事，路上还跟败家仔联系着。败家仔也说不太对劲，这衣服好像是故意留下的，放衣柜角落里，难怪早上退房的时候，他没有看到。这更让阿东担心了。两个人，一南一北的往医院赶。
当来到病房的时候，害怕的事情，还是发生了。那间病房，收拾得非常的干净，床单都是没有折痕的。如果不是那套洗得干干净净的旅行茶具，放在玻璃台上，谁都不会知道，这房间，在两个小时前，有一老二少在这里喝过茶，说过话。
茶具下面一张小纸条，显然是父亲的留字：
“阿东，爸知道了。我不想客死他乡，更不想你们再花钱。我回老家了。”
“我拷，妈蛋。怎么还留书出走了呢？”败家仔也没想到老四叔有这样的一出啊。一下子，出口成脏了。
“护士！”
阿东野兽一样的嚎叫。
“喊什么啊！怎么搞的。”一个妆容精致的护士走进了病房。看了阿东那眼神，吓了一跳，表情也没那么“扑克”了。
“人呢？”
“什么人！”
“病人啊，我爸！”
“这！刚才好像出去了。”
“你们怎么不拦着啊。”
“老板，我们是医院，不是监狱”
“你！！！！”
“别说了，追吧”败家仔还是比较理智的。“护士姐姐，人走多久了？”
“这个嘛，快一个小时了吧。对了，走的时候，好像还提着一个包的。”
“为什么不拦着？”
“还废什么话啊，省站。快点！”
